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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3年11月14日 星期五

人生

人生,由一連串的經歷所組成。這些經歷由一個叫做「我」的生命體統攝起來。有些人生命很長,但真正「活過」的人生不長,這是因為他的生命裡只有經驗而沒有經歷。經驗和經歷有什麼不同呢?經驗是感觀層次的,我們看到的、聽到的、嗅到的、感覺到的都是我們的經驗,而經驗不必對我們有什麼意義,例如我們不會因為吃了一塊很好吃的Tiramisu而頓覺生命充滿了意義(或許有人會,但至少我不會);經驗要能成為經歷,必先有一個「我」為這些經驗賦與意義。

 

沒有多少人會懷疑「我」的存在,但同時也沒有多少人真的經常自覺到「我」的存在。在日常生活裡,「我」是經常隱而不顯的。我剛才乘車回家時就沒有自覺「我」的存在,而是把心神停留了在窗外的風景之上。我在看足球比賽時通常也不會有什麼存在的感受,看得興高釆烈,有時連誰在看也忘記了。我們把心神投入在外界事物之上的時候,往往會「渾然忘我」。這時我們或許會有很強烈的感受,但「我」未必會即時顯現。投入過後,回歸內省,經驗不再停留於感觀的層次而提升為喜、怒、哀、樂等主觀感受,再而和過往的經歷契合而突顯「我」的存在。尤其是夜闌人靜、獨對長空之時,孤獨的感覺更容易突顯獨一無二的「我」的存在。

 

我們大概不能記得起生命中所有的片段,可是人生中總有些片段是我們永遠難忘的,甚至在回憶起它們的時候,我們仍然心情激盪。有些人的生命就是如此曲折,一生之中充滿不平凡的、一般人不能輕易得到的經歷。運動場上的米高佐敦、碧咸;政治舞台上的孫中山、邱吉爾;學術圈裡的李天命、張五常、羅爾斯、海耶克等;這些人的生命,即使在我們第三者的角度看,也可能感受到他們生命裡的那點傳奇色彩,而他們對「自己」的生命,應該還有更深一層的感受。但即使沒有他們的傳奇、平凡如你我的生命,當中也總有些事情是對「我」有特別的意義的。可能是第一次失戀、第一次生離死別、第一次成功、或者是愛上了一個人、愛上了一些事物。每一個人的生命裡,總有一些事情是不能磨滅的,它們在我們的歷史上有特殊的地位,成為了我們完整生命中其中的一部份。時間可能沖淡我們對這些事情的感覺,或者改變我們對它們的一些看法,例如花甲老翁再談他的初戀情人時,可能已經再沒有當初那種愛情的感覺,只餘下一點對青春而投射向她的懷念。但即使往事逝者如斯、回憶日漸生疏,這段經歷對他的意義也不會因時間過去而消失,它塑造了他的生命這一事實也沒有改變。

 

無論平凡不平凡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「故事」。故事動人不動人,關鍵不在於有沒有成就而在於有沒有感受:「我」的感受。有些人營營役役,終日不知為何而忙,機械式的生活使他們習慣了生活的「邏輯」,對身邊的事物甚至是人逐漸失去感覺,於是生活上的一切停留在經驗的層次:吃喝玩樂,尋求感官上的、即時的刺激,即使它們的意義僅止於此。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人可以有很多經驗卻沒有人生經歷,直到老死。甚至有些「犬儒式」的所謂「人生哲理」,說做人根本不應有太多感受,因為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世界不公義事隨處可見,生活通常是苦多樂少,而所謂「理想」更往往遙不可及。對身邊人事麻木,對現實不存有任何幻想,其實是處世之道。我當然同意「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」是一流的境界,但這並不等於要失卻生命的熱情。像蘇軾,可以「也無風雨也無晴」,但同時也可以有兼善天下的執著。在生命裡找到一些理想,可以讓自己義無反顧地追尋,不就是人生最好的經歷嗎?

 

或許人長大了,經歷過的事情多了,對人生自有更深一層的體會,到時便不會再像年青時一樣追求新的經歷,反而著重安頓自己的生命。「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」,當想經歷的都已經經歷過,我們或許會回頭笑當天的那個「我」少不更事,但要是有機會做回當天那個充滿了生命力的「我」,有誰不想?

 

英哲休謨說:「理智是熱情的奴隸」,雖然好像是誇張了點,但對我們的人生卻不失為一個重要的提示。現代人的生活不免充斥許許多多無意義的小事,例如考試、應酬、結婚擺酒、滿足身邊人的期望等,要為自己的人生找到路向,在營營役役中找回自己,除了要不斷自省,反思自己的存在意義之外,更重要的是培養對生命的熱情。對,追求自己的理想,可能一點也不實際,但這樣可使我們活出自己的生命:不是他的或她的生命而是「我」的生命。